第一章 归来！一九八零！

剧痛！
像是有一根烧红的钢钎，从太阳穴狠狠刺入，在脑髓里疯狂搅动。
林卫东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额头的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前的碎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在那间不足五平米，终年不见阳光的出租屋里，伴随着无尽的悔恨与冰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可眼下……
他缓缓转动僵硬的脖颈，映入眼帘的，是那面熟悉的，用黄泥混合着稻草糊成的斑驳土墙。
墙壁上，一道道龟裂的纹路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记录着岁月的沧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独属于八十年代的劣质煤油燃烧后留下的呛人味道，混杂着旧木头发霉的潮气。
林卫東的目光，最终死死地定格在了墙上。
那里挂着一本薄薄的挂历，最上方“Geng Shen Monkey Year”的红色美术字样刺眼夺目。
而挂历翻开的那一页，用加粗的黑色宋体字赫然印着——1980年，8月12日，星期二。
一九八零年！
轰！
脑海中最后一声炸雷响起，混沌的意识彻底清明。
他重生了，竟然真的重生了！
林卫东猛地从那张一动就“吱呀”作响的旧木板床上坐起，身下的褥子薄得能清晰感觉到床板的硌人。
他难以置信地伸出自己的双手。
那是一双骨节分明皮肤略显粗糙但充满力量的年轻人的手。
而不是那双在狱中被折磨得变、出狱后因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残破的手。
他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二十岁，回到了自己命运的转折点！
正是今晚！
就是今天晚上，他那个所谓的“弟弟”林卫国！
为了攀附权贵，将罪恶的黑手伸向了从台湾来大陆探亲的富豪千金，陈梦瑶！
如潮水般的惨痛记忆瞬间决堤，带着刺骨的寒意，淹没了林卫东的整个灵魂。
上一世，就是在这个夜晚，林卫国尾随暂住在村招待所的陈梦瑶，企图用卑劣的手段玷污对方，以此逼迫对方就范，好让自己一步登天，成为豪门的女婿。
然而，他的好事被一个起夜路过的村民撞破，林卫国仓皇逃窜。
可陈梦瑶虽然受了惊吓，却也凭着月光下的模糊印象和村民的指认，找到了他们家。
事情败露，证据确凿。
面对前来调查的公安，以及陈家不肯善罢甘休的强硬态度，母亲赵玉兰没有半分责备那个惹出滔天大祸的亲儿子，反而“噗通”一声跪在了林卫东面前。
她声泪俱下，抱着他的腿，求他为弟弟顶罪。
“卫东啊，你弟弟还小，他不懂事，他要是坐了牢这辈子就毁了啊！
你当哥哥的，就帮他这一次吧！
妈求你了，妈给你磕头了！”
“卫东，咱们是一家人，你弟弟比你懂事，你出去了家里有我照应。
你忍心看卫国的大好前程就这么断送了吗？”
一句“你弟弟还小”，一句“你当哥哥的”，就像两道穿心的魔咒，死死地锁住了他。
念及那点可笑的亲情，看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母亲，和躲在母亲身后瑟瑟发抖满眼祈求的弟弟，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他以为这只是暂时的牺牲，是为家庭的付出。
可他换来的是什么？
是长达二十年的铁窗生涯！
是狱中一次斗殴中被人活生生打断的左腿！
二十年后，当他拖着一条残腿，满怀希望地回到这个所谓的“家”时，迎接他的却不是亲人的拥抱，而是无尽的嫌弃与冷漠。
弟弟林卫国早已靠着家里的帮衬，在县城做起了小买卖，娶妻生子，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见到他这个瘸腿的“杀人犯”哥哥，眼神里只有躲闪和厌恶。
而那个他曾为之牺牲一切的母亲赵玉兰，更是在一次争吵中，指着他的鼻子，歇斯底里地吼出了那句让他万念俱灰的话：
“我只有卫国一个儿子！
你这个劳改犯，别来拖累我们家！”
最终，他被扫地出门，像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在城市的角落里苟延残喘，靠捡垃圾打零工度日，最终在贫病交加中，凄惨地死在了那个冰冷的雨夜。
临死之前，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从村里老人的口中得知了一个让他至死都无法释怀的真相。
原来，母亲赵玉兰根本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她是当年逃难至此，被自己那当兵的父亲林建军所救。
父亲善心，收留了她，两人搭伙过日子。
但这栋房子，这几分薄田，全都是父亲的婚前财产。
后来父亲在一次边境冲突中牺牲，部队发下了一笔数额不菲的抚恤金，指明了是留给他这个唯一的亲生儿子的！
赵玉兰，不过是带着一个拖油瓶儿子林卫国，鸠占鹊巢的女人罢了！
怪不得从小到大无论什么好东西，母亲永远先紧着弟弟；
无论兄弟俩谁犯了错，挨骂挨打的永远是自己。
他以为是自己不够懂事，不够讨喜，现在才明白，那是因为自己本来就是个外人！
所谓的亲情，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赵玉兰母子，早就将他父亲留下的抚恤金和房产，当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呵呵……呵呵呵呵……”
林卫东低声笑着，笑声嘶哑而干涩，胸腔剧烈地颤动，眼中却迸射出骇人的寒光。
好一个相亲相爱的“家人”！好一个舐犊情深的“母亲”！
你们骗了我一辈子，害了我一辈子，这一世，这笔血债，我要连本带，一分一分地讨回来！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沙沙”声，是鞋底摩擦着泥土发出的动静，在寂静的夏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卫东的心猛地一紧！
是林卫国！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窗边，小心翼翼地从窗户纸的破洞向外望去。
月光下，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踮着脚尖，熟练地绕过院子里那堆柴火，朝着村口的方向摸去。
尽管看不清脸，但那身形，那做贼心虚的姿态，化成灰林卫东都认得！
他去的方向，正是村东头的招待所！
陈梦瑶今晚就住在那里！
历史的轨迹正要按照上一世的剧本再次上演！
林卫东的拳头瞬间攥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脆响，青筋如虬龙般在手臂上贲张。
重蹈覆辙？
不！绝不！
上一世的牢我坐够了！
上一世的苦，我吃够了！
这一世，该轮到你们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套上一件破旧的汗衫，连鞋都来不及穿好，光着脚就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如一只敏捷的狸猫，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夏夜的乡村小路崎岖不平，碎石和草根硌得脚底生疼，但林卫东浑然不觉。
他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前方那个若隐若现的背影上。
他的心跳得很快，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压抑了整整一辈子的兴奋与复仇的快感。
林卫国的脚步很快，显然是心急如焚。
他轻车熟路地穿过田埂，绕过几户人家，很快就来到了村招待所的后墙外。
招待所不大，就是个简单的二层小楼，墙体已经有些斑驳。
此刻，整个招待所都静悄悄的，只有二楼最东边的一个房间还亮着昏黄的灯光。
林卫国蹲在墙角，像一只等待捕食的野狼，贪婪地盯着那扇窗户。
他从口袋里摸索着什么，似乎是在寻找下手的工具。
林卫东隐匿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林卫国准备撬窗了！
不能再等了！
但直接冲出去阻止，只会被倒打一耙。
以赵玉兰的偏心，最后吃亏的肯定还是自己。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让林卫国当场身败名裂，再无翻身可能！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划过林卫东的脑海。
他的目光扫过招待所院子角落里堆放的一些废旧材料，其中有几根锈迹斑斑的钢筋。
这个年代，集体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尤其是钢铁这种战略物资，别说偷，就是拿一小块都可能被当成天大的事，要被抓去批斗的！
一个狠厉而决绝的计划瞬间成型。
林卫东深吸一口气，将胸中的浊气尽数吐出，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扯开嗓子，对着寂静的村庄，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
“抓贼啊——！有人偷招待所的铁啊——！”
这一嗓子，他用上了丹田气，更灌注了前世二十年的无尽怨愤，声音洪亮得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划破了夏夜的宁静！
“谁啊！”
“哪儿偷铁？”
“妈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几乎是在他喊声落下的瞬间，村里各处立刻响起了回应。
紧接着，一扇扇窗户被推开，一盏盏煤油灯或手电筒的光亮了起来。
急促的脚步声、狗叫声、叫骂声，由远及近，迅速汇成一股洪流，朝着招待所的方向涌来。
墙角的林卫国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铁丝“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人发现，更想不到对方会喊“偷铁”！
他慌了，彻底乱了阵脚。第一反应就是逃跑！
可他刚一转身，手电筒刺眼的光柱就晃了过来，伴随着村民们的怒喝：
“站住！别跑！”
“抓住他！”
此时的林卫东，则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的瞬间，悄悄捡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用尽力气，狠狠地砸向了二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哗啦！”
玻璃应声而碎，伴随着陈梦瑶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
这下，更是火上浇油！
“不好！贼还想行凶！”
“快！围起来！”
最先赶到的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已经将惊慌失措的林卫国死死按在了地上。
手电光直直地打在他的脸上，那张因为惊恐和心虚而扭曲的脸，瞬间被所有人认了出来。
“是……是林家的老二，林卫国？”
“他娘的，大半夜不睡觉，跑这儿来干啥？”
“他手里那是啥？铁丝？这是真想撬窗偷东西啊！”
“刚才玻璃也碎了，二楼住的可是那个台湾来的女娃子，他……”
众人议论纷纷，看向林卫国的眼神，瞬间从抓贼的愤怒，变成了极度的鄙夷和厌恶。
一个企图对女同胞行不轨之事，还顺手牵羊偷窃集体财产的畜生形象，立刻在村民们心中定了型。
被按在地上的林卫国百口莫辩，只能徒劳地挣扎：“不是我！我没有！我只是路过……”
“路过？你路过到人家姑娘窗户底下了？还拿着铁丝？”一个脾气火爆的汉子，抬脚就狠狠踹在了他的背上。
“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畜生！”
“败坏我们村的名声！”
拳头和脚掌，如下雨般落在了林卫国的身上。
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鼻青脸肿，很快嘴里就吐出了混合着泥土的血水，一颗门牙“噗”的一声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沾满了尘土。
混乱中，无人注意到林卫东正静静地站在远处最深的阴影里。
他看着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被众人痛殴的林卫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却翻涌着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快意。
前世，你攀附权贵，毁我一生。
这一世，我便先断了你的根，让你身败名裂！
我给你当亲弟，你却只拿我当垫脚石？
好啊，这辈子，我这个“哥哥”就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做规矩！
既然要让你们这一家子“亲人”都长长记性，那就……
从你这个畜生儿子开始吧！